彈力

他們回到座位

喝了一杯酒。

他的腿漸漸貼著她的腿,

她沒醉, 清楚極了。

沒縮回她的腿。

這是在一個Tanda後他們建立起的連結,

坐在後頭的我,  看著他和她貼在一起的腿

那是條神奇的界線, 不會太超過又不會太拘謹。

我想她很高興地留在這個線上。

這迷漾的線, 若有似無地移到更多語言的暗示, 接觸, 

還有, 眼神。

而她會更快樂的,

在這條含糊的移動性界線上 , 

她會被帶向遠方。

但不會是這個男人, 我清楚得很。

除非她是個極為悲傷的女人, 自縱地引誘人,  被人引誘

任由一切自然而然又帶著些許自知地發生在自己身上

一切行為只是為了逃開原本的自己。

不然,  她至高的快樂必要有強大的彈力, 

藉由輕盈愛情的彈力, 把自己推向偉大的愛。

否則, 一切就只是激情而已。

人總以為, 如果是一種偉大的愛, 就不會外遇。

那根本是錯的。

不過,

探戈強勁的彈力是來自強大的推力。

推力從何而來？這也是探戈醉人之處。

女人在一個Tanda中意識到自己被愛, 意識到自己不再平凡。

開始經驗到兩人共同創造出的旋轉、擁抱, 和默契。

那種無與倫比的獨特性, 使人心醉沈迷, 沈醉在這美麗中無法自己。

像我與 J。

和J跳舞是我覺得自己最美麗的時候。

我記得J跳舞的所有細節, 

他在音樂開始時, 會微微張起嘴, 閉上眼, 用脣語吐著音符, 

和這音樂滴滴答答地舞著。在一個停頓中帶著我深深地呼吸,

於是我們漸漸地結合, 像戀人一般。

愛情不就這樣, 一切細節都因為主體而被賦予不尋常的意義

並變得充滿寓意, 雖然只有十分鐘, 也美妙非凡。

這是如天鵝絨般輕盈的愛情,  

作為偉大愛情壯大的軟墊, 支撐著我, 用一切的彈力推動著我。

有時候, 我覺得找別的男人

就是因為那個彈力。

讓我帶著探戈的溫柔、欲望、還有謙卑

回到男友身邊。

每一次我因為探戈背叛他

我就更愛他。

愛得更有層次和厚度, 像過了好幾百年,

感受過所有人間的貪嗔痴愛了。

老人探戈

八月北城。燠熱的像蒸籠般, 浮躁又難耐。

我依樣地拎著舞鞋到忠孝敦化, 在熟悉的木地板上練習走路。

外頭的陽光照了進來, 木地板發著光, 光束中有著微微的塵埃

我看見了他, 不, 是我看見了他的目光

他慢慢地靠近, 一切都靜悄悄的。

我們擁抱, 他的手僵硬而顫抖,

看著他手上的褐色斑點, 聞到了濃濃的中藥味。

他察覺到我剎那的感受, 於是抱得更緊了, 

使勁地帶我Giro, 讓我不停地繞著他旋轉。

那是衰老的身體, 要用力量, 用深深的擁抱, 證明自己沒有老去, 還有擁抱生命的力量。探戈對他, 是延緩死亡, 最美的證明。

他在我耳畔哼著歌, 

我頓時憐憫了起來, 一種近乎母愛, 疼惜的感覺湧上。

或許他衰頹的肉體承載了許多的痛苦, 所以想擁抱青春的欲望才如此強大。

我不再抗拒他了, 感受到某種激動的溫柔, 他也感受到了。

他眷戀生命, 我眷戀著自己能藉探戈和他面對死亡。

但這強大生命感的探戈是他創造給我的。是因他是如此的老, 才使我年輕的心膨脹起來, 充滿生的張力。他是谷崎潤一郎的刺青師傅, 找到了年輕的肉體, 當在刺青女背上刺上最美麗的蜘蛛, 刺青女活了過來, 正視到自己的美麗。

「我是你最美的作品」刺青女對師傅說。

最後, 發現自己可以控制他, 我是他對生的欲望, 年輕的生命, 他的信仰。

讓他征服死亡, 不再害怕。

誰叫他太渴望了, 他渴望著生, 直到那年輕的生命燃燒了起來, 帶著他, 才發現無法控制了。

這感覺太巨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