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8日 星期二

喬瑟夫


七月的天空是汝窯的白,空氣裡有鳶尾花的香味。我沿著河邊走,斜灑的陽光,使得河面波光粼粼。人們騎著車唱著歌,坐在橋墩喝啤酒。思緒隨著空氣中的光粉靜靜落下,迷惘而愉悅,帶點安份的渴盼。

我和喬瑟夫約在一家河邊的小酒館吃飯。酒很紅,我的臉很紅,餐桌上的玫瑰也很紅。我們在氧氣認識的,氧氣是米諾加的名字,十分難找。人們必須走過彎彎曲曲的幾節小巷,才能看到一幢房子,門前有個翹著腳抽煙的守門人,和他眨眨眼後才能到房子後頭。氧氣不大,牆角點了幾盞燭光,人們就在忽兜忽朧的光暈下跳舞。 而喬瑟夫就坐在門邊,他的臉隨著燭光搖曳,像宣紙上的溼暈,點點泛黃點點透紅。

喬瑟夫是在氧氣放音樂的人。他總是放的很慢,很優雅,不著急。但慢的是他的殻,他靈魂裡的音樂充滿餘韻,淒迷、孤獨,是冓火餘燼前的一念之慾。我像喜歡席勒的畫一般喜歡他的音樂,那是種偷偷摸摸的喜歡。他滲人的音樂讓氧氣的夜晚有了魔法。

剛到氧氣的時候,一個銀髮的老奶奶,就開始對我cabeceo。我旁看看、側看看、後看看附近的人,才很確定的知道老奶奶是在向我邀舞。我又羞又喜,向老奶奶點了點頭。老奶奶就向我走了過來,伸出手,起身,和老奶奶搭了起來。開始跳舞嚕。當時喬瑟夫放的是米諾加,乒乒怦怦地的節奏打在心裡,打在腳上。我們隨著飛快的音樂轉呀轉,開心極了!我看著她的眼睛跳舞,老奶奶眼裡的清澈愉悅全都告訴我:她是這麼愛跳舞,音樂是這麼好,我們是這麼享受!

那天我狀態很好,一切都十分專注、放鬆。跟老奶奶跳完舞後,喬瑟夫就一直看我,看得直接、入骨。我心裡有點害怕,開始抬頭數天花板上的裂縫,然後調整呼吸。輕輕一瞥,他還是在看我。深吸了一口氣,我看了回去,堅定而澄淨。燭光兜朧地更甚了,喬瑟夫點了點音樂,我們就開始跳舞。他的擁抱裡有逝水的年華,像褪色的老畫,古典好看。我不喜歡浮誇的浪漫,喬瑟夫的浪漫是籬邊花草般的親切,是突然在一個明亮唯美的樂句中,送給你一朵淡紫色的薔薇。歌一首一首地過,他的音樂越來越美,甚至是重節拍的謎漾音符都美,燭光下一切美的令人顫慄。我們情不自禁跳了三個Tanda, 我知道不能再多了。他再看我的時候,我別了過頭,說不跳了。

日影越照越斜,路人匆匆,麵包飄香,小酒館開始放起搖擺樂,我對著河說話。說我很喜歡在米諾加看人看久了也些心得。「看渴、看憂傷、看動情、看無意散下的幾綹秀髮。但有時候過分誇張,性感就單薄了。」他啜了一口紅酒,說我這話很有詩意,真美。

我想喬瑟夫懂得,他大了我二十幾歲,我怎麼想探戈,怎麼理解探戈,他都比我更清楚不過。我就像一個小圓,被他的大圓包圍著,心裡怎般的想法他都明白。只不過現在的我比他sentimental,他多了份世故與深沈。但他年輕的時候一定也如我一般,所以當我用詩意話語說探戈時,他的眼神輕靈地似乎回想著什麼,似乎是想到年輕的自己。探戈之於我,是信箋上落了的一滴淚,昏黃而迷糊。他心中的探戈還多了歡愉、回憶的成分。

夜深沈,這城的夜晚家家戶戶都點了燈。我獨自走回家,月色朦朧,冷露散發著丁香花的味道,石板路有著下雨的痕跡。想著,我這樣的人,跳探戈不是因為紅塵的戀眷,不是愛恨的執著,而是一次次的夢醒。醒的很慢,很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