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紅柿

我想談談我的生活。

這很必要, 你想知道這個人怎麼看探戈, 
你得知道他是怎麼生活的。或者是藉由一些生活的細節窺見一點他的思想, 他的哲學, 還有他為什麼要跳探戈。

做個實驗, 用第三人稱談談我的生活。
他來到一個新的城市生活, 這城市吸引他的是極大複雜性產生的層次感。充滿張力, 讓他熱血沸騰。把這城市稱為西紅柿吧。

一開始來到西紅柿時, 他是幾乎忘掉探戈的。
每晚搭著地鐵, 淹沒在一大群面無表情的臉孔間, 所有的流動都成了膠著, 所謂的精神真空正是如此。所以他逃到黑幢幢的公寓頂樓, 小小的空間貼滿了海報。人們在此辯論左派右派的分類法到底好不好。L 說當無數白色的雲蹲在天上, 看起來像熊就叫他「熊雲」, 這至少是個好的分類法, 至少顧到了形狀。如果有人罔顧這些規則, 說這是左邊的雲, 這是右邊的雲, 左邊的比較愛國, 那他的腦子一定壞掉了。大家笑了。熱騰騰的思想包圍著他, 想起了為何要來西紅柿, 是越發現自己在掌握的物質和信息太多了, 越發現自己很難保有獨立的思維空間。要塑造強大的內在才逃離, 才不會因為欠缺而服從, 因而被意識形態、魅力人物所操控。
思想是那麼富足, 他是這麼受歡迎, 許多剛上大學的小妹子圍著他, 年輕教授也和他聊著對文學的想法, 他從沒想過, 能在異鄉一夜暢談著茨威格、安娜卡波特、龐茂焜..., 快樂極了。對他來說，遇到愛、遇到性一點都不稀奇, 重要的是, 遇到了解。
是的, 探戈帶來的激情他早已忘記。只記得今年秋天, 在有著青春期特徵的西紅柿, 他填補了青春的缺憾。

如此快樂、一點也不寂寞的他。何必跳探戈呢？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 他開始覺得生活新鮮但無比混亂。不受控的生活令他覺得沒有安全感（誰叫他遇上了一個讓他靈魂傾倒搞話劇的女孩，還有那個神祕聚會的年輕人, 似乎什麼都可以找到共鳴）
如果不好好想清楚, 就會渾然不覺地一同樣狀態度過第二個月、第三個月......要以一種更高維度的思考去看自己, 抽離後才能自醒, 變得更好。

他對人生的目的想的很明白, 是亞里斯多得的信徒-人生的目的就是要追求幸福, 這一點也不空洞, 是每個理性人的人生終極目標。像經濟學中的Pareto improvement, 人都想變得更好, 而財富只不過是追求幸福途中的一種狀態。

跳探戈會幸福嗎？當你的思想比舞蹈性感很多, 為什麼要跳探戈？他搭著地鐵一直想著。從西紅柿的西邊到了東邊, 走進幽靜的林蔭大道, 柳樹搖曳生姿, 看到了澳大利亞大使館。還有, 一間紅酒屋。

他探了探頭, 人們坐在門邊的藤椅喝啤酒,    對著他微笑。想不到西紅柿還有這麼隱秘的地方。走上喀喀的樓梯, 圍著黑絲的圓扁燈照出一屋昏黃, 黑格窗透著外頭的路燈。再熟悉不過的音樂, 深深地往心裡勾, 直到歌手唱出
Tú, yo sé que el cielo, el cielo y tú……所有事情毫無防備地翻了出來, 混雜思鄉、離別前愛人的吻、一切快樂悲傷都在其中。木地板上的氛圍把他內心中複雜的狀態說出來了, 那是一個更高位的自己, 所有的情感可以在其中醞釀、然後爆發。一切都不再壓抑了, 隨著音樂跳舞吧。

探戈對他是雜亂思緒情感的好好梳理、沈澱。對於有著同樣敏感氣質的人們來說, 那是種優雅的釋放。一晚過後, 變成更清澈的自己。

那晚他在舞池的小小角落, 遇到一個人, 在他的耳畔說, 有首歌是這樣的：“我住在「三角落」的郊區, 那是一個古老的堡壘, 女孩在那兒會圍著圍裙, 笑靨如花。在靜謐的夜晚, 天竺葵會發出古老的香氣 ; 在滿月下, 馬廄裡睡了一個女孩兒。”

我笑著說：「探戈裡的吳爾芙嗎？」
那晚是那樣安靜, 那樣好。

九月在西紅柿, 幸福的一連串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