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10日 星期一

當我不再糾結


探戈一開始吸引我的是其自由, 有著詩意的憂傷。
學探戈也一段時間了, 讓我糾結的總是因為It takes two to tango.

跟你跳的人總是不確定的, 無法控制。
音樂的憂傷也容易把跳舞的兩個人纏繞在一起, 音樂停了仍不願分開。
而讓探戈嵌入了生活, 生命更為糾結。

能量強旺的生命越加騷亂, 質素繁複, 運轉劇烈。
我曾這樣寫到。

人與人之間的鬆緊度該如何拿捏?我不知道。
太鬆會喪失生命的很多可能性, 減少了生命更多的激盪和反省。
太緊則容易無法自拔, 自縱地掉入許多惡的誘惑中。

所以觀察其他個體是怎麼互動的, 變成我重要的功課。
米諾加中, 一切更收入眼底, 從眼神和許多細節中, 可以看到人與人之間非常微妙的關係。即使人們盡量地小心翼翼, 有些東西仍是藏不住的。

他們的眼神讓我不斷地想:
女人用學費換舞技符合規範。
那用身體呢?用愛情呢?
有些不是「換」的概念, 是讓自己生命徹頭徹尾地「陷入」。
讓自己因為探戈陷入激情、陷入愛情、陷入更多的纏繞。

當看到許多跳得好的女舞者都是這樣奮不顧身地「陷入」
我開始思考,
如果不想要讓自己的激情、愛情和探戈產生關聯(應該是說只維持在跳舞當下),
女人要如何把探戈跳好?
要如何讓It takes two to tango的他者不影響我。

該用怎樣的心態去面對「以探戈表現的愛情(或曖昧)」?
這個問題困擾我很長一段時間。甚至讓我懷疑自己為什麼要學探戈。

和一個朋友聊聊, 上了幾堂團體課後悟出一些道理。
從我怎麼翻修之前琢磨的小說, 你會慢慢知道。

一個月前我在構思一篇長篇小說, 關於教舞的男人。
當時想寫教舞的男人教一個貴婦跳探戈,  
貴婦有beginner crush, 跟教舞男人上密集私人課。
一周練六天, 練的非常勤。
教舞的男人經濟不太寬裕, 貴婦看見他物質上的脆弱(就像許多男人可以在探戈中看到女人心靈的脆弱一般)。於是呢, 貴婦開始用金錢誘惑他。

我想描寫的就是教舞男人內心的糾結, 到底該不該拿他十分需要的錢。一來無功不受祿,二來收了會造成權力上的失衡, 未來貴婦有性的要求時, 教舞男人必須滿足她。一旦拒絕, 對方會惱羞成怒。他悲傷地想著, 這是不是跳得好的男人的宿命?從獵人變成獵物。

最後跳舞男人想著, 是否讓貴婦精神上的拜倒更有成就感。精神的馴服是無比快樂呀。像齊克果誘惑者的日記一樣, 金字塔尖端的誘惑者是不會和對方有肉體關係的。
當對方的靈魂徹底拜倒在誘惑者的腳下, 就可以走了, 去尋覓下一個誘惑者。

我寫到這裡就停了, 好幾天沒有進展。覺得深度和廣度還不太足夠, 喪氣地過了陰沈沈的幾天, 天氣也是灰暗的。週末我就去上探戈課, 下課後撐著傘在雨中思考(順便踩了踩水窪), 突然有些畫面浮出來, 那是剛學探戈的時候。
當時和一個學長跳, 跳著跳著他就說:「你輕飄飄地像鬼一樣。」那時覺得莫名奇妙很好笑, 噗哧地笑了出來。 我們笑到停了下來, 還被老師念了幾句。
原始又單純的快樂, 這才是我學探戈的初衷呀!回到家我就把教舞男人之後的部分完成了。

貴婦只上私人課, 讓教舞男人苦惱了起來。因為這樣很難把真正的探戈教給她。
因為貴婦拜倒於他, 覺得跳舞男人教的探戈就是「對的探戈」。
但探戈是沒有對錯的, 就像跳舞男人當初喜歡探戈, 就是愛上探戈的自由。

貴婦不會知道,
有種很原始、很快樂、很慈悲的東西會出現在團體課中。
女人總喜歡跟技巧好的男生跳舞, 有安全感, 又能讓自己在舞池裡展現美麗。
當心中有對錯之分時, 和初學者跳舞, 會開始沒有耐心, 開始想指導。

探戈產生的慈悲, 不是那種上對下的「高級功利主義者」, 慈悲為了達到某種自我的實現。不是這樣的。

那是一種有別於「陷入」的「融入」, 探戈的感情不是假的, 每一首的感情都可以超越了性,都可以看見更深刻的東西。

溫暖地在每個夜裡閃閃發光。 

2014年2月2日 星期日

趙小姐的客廳


時間是一個北國的冬天下午,
難得的陽光, 一切顯得溫煦而安靜。
人們不須思索地拿起帽子和舞鞋,
把自己送到趙小姐的客廳。

這裡, 能得到想望的一切。

但在客廳辦米諾加多年的趙小姐, 是什麼都看盡
什麼也不再渴望的了。

人們一推開門, 會聽到黑膠唱針緩緩地唱出, 蕭士塔科維奇的「鼻子」。
那是蕭士塔科維奇為芭蕾的一個場景譜的曲
舞台上男男女女在定音鼓敲擊的節奏中親熱, 死神在一旁冷眼旁觀這遊戲。不動聲色
等人們親熱完, 死神再一個個把癱軟在疲勞中的人們扔進死的深淵。

趙小姐總坐在黑膠唱機後抽著菸
看著人們匆匆走進門, 從沒有人聽到蕭士塔科維奇那可笑的和聲。
一樣地過一會兒, 會有人堆滿笑容地湊上前擁抱、親臉頰
然後說著:「趙小姐放的音樂真好聽!你真是個高貴的姑娘!」
趙小姐一貫地笑著, 不說話。

不過今天來了個新客人, 一個陌生女人來到了客廳, 她有著與眾人不同的氣質。
趙小姐邀請這位客人坐到她的旁邊
看得出來趙小姐對這位氣質非凡的女人很有興趣
或許她也聽到了那可笑的和聲。

她的名字是黛姑娘, 剛從布城回來。
趙小姐和黛姑娘坐在一塊, 看著其他女人慢慢地笑, 用高三度的音稱讚著對方身上所有的東西, 衣服、舞裙、髮簪、項鏈、耳環……
「注意, 絕對不會稱讚臉。」趙小姐說。她們笑了。
稱讚的儀式結束後, 女人們回到座位, 依樣地慢慢坐下, 輕輕地用兩指拿起酒杯。
搖呀, 搖呀搖。
於是呢, 女人們不再看著對方因為音樂已經開始, 獵物將要上勾。

黛姑娘看出趙小姐的好奇, 開始說著布城的米諾加。
「在北城下著雪的時候, 我一個人來到半個地球外的布城。
布城四十多度, 熱炎炎的。那時第一個參加的舞會, 要走上長長的樓梯, 必須繞過許多貓, 才會到黑咕隆咚的大廳。光線仍是十分昏暗, 陳舊的傢俱、不平整的木地板、牆上貼著泛黃的探戈海報。高大的天花板上掛著被捆綁的巨大心臟,探戈之心!」
「探戈之心?」
「是呀。舞會裡, 兩個人只有幾呎,身旁幾百人,你卻只有對方。」

黛姑娘神采飛揚地說著, 趙小姐只想從長長的符號中聽到一點細節。屬於布城的更多細節。
黛姑娘是不會說的,這更勾起趙小姐的好奇。
在男人、女人、音樂的符號背後, 米諾加的小桌子底下,一定有個更深刻的東西在說話!不甘於只聽到這些,不甘於人們對探戈的描述只剩下符號!
趙小姐開始惆悵起來。

人們很容易陷入探戈,於是痛苦矛盾的青春,在內心模糊的激盪中流逝了。剩下的只是一雙小小的腳,說著探戈中,曾經歷過的快樂和憂傷。

趙小姐支著頭看著男男女女在她的客廳跳著舞,
她感受到一種召喚,必須寫下來!但必須保持距離, 讓自己不會一直陷入探戈造成的生存暈眩中。才能更清楚地看見這人世間最美的磨擦!
人與人之間最柔軟曖昧的磨擦,莫過於探戈了。

於是趙小姐走出客廳, 在蕭士塔科維奇的鼻子中默默離去。

當一切都已失去,
太陽還會升起,
木地板上仍有悲傷的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