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個北國的冬天下午,
難得的陽光, 一切顯得溫煦而安靜。
人們不須思索地拿起帽子和舞鞋,
把自己送到趙小姐的客廳。
這裡, 能得到想望的一切。
但在客廳辦米諾加多年的趙小姐, 是什麼都看盡,
什麼也不再渴望的了。
人們一推開門, 會聽到黑膠唱針緩緩地唱出, 蕭士塔科維奇的「鼻子」。
那是蕭士塔科維奇為芭蕾的一個場景譜的曲,
舞台上男男女女在定音鼓敲擊的節奏中親熱, 死神在一旁冷眼旁觀這遊戲。不動聲色。
等人們親熱完, 死神再一個個把癱軟在疲勞中的人們扔進死的深淵。
趙小姐總坐在黑膠唱機後抽著菸,
看著人們匆匆走進門, 從沒有人聽到蕭士塔科維奇那可笑的和聲。
一樣地過一會兒, 會有人堆滿笑容地湊上前擁抱、親臉頰,
然後說著:「趙小姐放的音樂真好聽!你真是個高貴的姑娘!」
趙小姐一貫地笑著, 不說話。
不過今天來了個新客人, 一個陌生女人來到了客廳, 她有著與眾人不同的氣質。
趙小姐邀請這位客人坐到她的旁邊,
看得出來趙小姐對這位氣質非凡的女人很有興趣,
或許她也聽到了那可笑的和聲。
她的名字是黛姑娘, 剛從布城回來。
趙小姐和黛姑娘坐在一塊, 看著其他女人慢慢地笑, 用高三度的音稱讚著對方身上所有的東西, 衣服、舞裙、髮簪、項鏈、耳環……。
「注意, 絕對不會稱讚臉。」趙小姐說。她們笑了。
稱讚的儀式結束後, 女人們回到座位, 依樣地慢慢坐下, 輕輕地用兩指拿起酒杯。
搖呀, 搖呀搖。
於是呢, 女人們不再看著對方。因為音樂已經開始, 獵物將要上勾。
黛姑娘看出趙小姐的好奇, 開始說著布城的米諾加。
「在北城下著雪的時候, 我一個人來到半個地球外的布城。
布城四十多度, 熱炎炎的。那時第一個參加的舞會, 要走上長長的樓梯, 必須繞過許多貓, 才會到黑咕隆咚的大廳。光線仍是十分昏暗, 陳舊的傢俱、不平整的木地板、牆上貼著泛黃的探戈海報。高大的天花板上掛著被捆綁的巨大心臟,探戈之心!」
「探戈之心?」
「是呀。舞會裡, 兩個人只有幾呎,身旁幾百人,你卻只有對方。」
黛姑娘神采飛揚地說著, 趙小姐只想從長長的符號中聽到一點細節。屬於布城的更多細節。
黛姑娘是不會說的,這更勾起趙小姐的好奇。
在男人、女人、音樂的符號背後, 米諾加的小桌子底下,一定有個更深刻的東西在說話!不甘於只聽到這些,不甘於人們對探戈的描述只剩下符號!
趙小姐開始惆悵起來。
人們很容易陷入探戈,於是痛苦矛盾的青春,在內心模糊的激盪中流逝了。剩下的只是一雙小小的腳,說著探戈中,曾經歷過的快樂和憂傷。
趙小姐支著頭看著男男女女在她的客廳跳著舞,
她感受到一種召喚,必須寫下來!但必須保持距離, 讓自己不會一直陷入探戈造成的生存暈眩中。才能更清楚地看見這人世間最美的磨擦!
人與人之間最柔軟曖昧的磨擦,莫過於探戈了。
於是趙小姐走出客廳, 在蕭士塔科維奇的鼻子中默默離去。
當一切都已失去,
太陽還會升起,
木地板上仍有悲傷的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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