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18日 星期一

想起伊利亞的夜晚


去年在香港跨年米諾加結識了一對英國老夫婦,強尼與蘇珊。強尼是個可愛的老先生,總帶著慈祥溫暖的微笑。蘇珊是個龐克風的老奶奶,頂著一頭蓬鬆的金白髮,穿著酷斃的探戈舞鞋,黑白相間還有铆釘,酷的讓人好生崇拜。

當時我坐在蘇珊旁邊,聽她說了一大串話,大意是昨兒他們倆到了太平山,走了一大段路,累到頭髮都糾起來了。蘇珊的直白不做作特別可愛,我跟她聊了許久,打從心裡覺得蘇珊和強尼這組合真是有趣。老先生應該就是喜歡這樣充滿生命活力,嘰哩瓜拉的蘇珊吧。老夫婦有禮貌,我們三人聊呀聊的,他們若想跳舞,還會跟我說聲不好意思。不知過了幾個Tanda, 強尼就邀我跳舞。

那是2013年的最後一個Tanda。當音樂結束,老先生說:“If there is music on each carriage of train, one of it must be argentine tango. I will step on it, always.”於是維多莉亞港放起了煙火,人們開著香檳, 互相親吻擁抱, 熱鬧極了。我更感到鄉愁。無論在異地還是故鄉,我總懷著很強的疏離感,這使我一直跳著探戈,往往能在與人的連結中似乎找到一絲溫暖。這時chacarera的音樂響起,蘇珊拉著強尼的手說”We can do that !”就湊上去跳了。轉呀轉,扭呀扭,搖著裙擺,輕快地蹬著木地板,好是歡喜,好個幸福。我也被他們的開心感染了,笑了起來。

半年很快就過了,換我到了倫敦。我知道老夫婦愛喝茶,就帶著老家種的東方美人茶要送給強尼和蘇珊。強尼告訴我倫敦有個最大的米諾加,在週五晚上,藏在學校後面,我們就在那相見吧。

米諾加的確不好找,我半信半疑地踏進學校,直到聽見探戈音樂心就定下來了。這個米諾加很特別,分上下兩層,上層是放傳統音樂,下層放Nuevo。當天一黑,舞會就開始了。舞會人很多,我跑上跑下的,覺得好玩極了!正當我在樓下玩的不亦樂乎時,有人敲我的肩,一回頭,我又驚又喜!是蘇珊!

舞也不跳了,上樓去和蘇珊和強尼聊天。強尼說最近總是膝蓋疼,比較少跳舞。蘇珊繼續抱怨她的頭髮,說今天本來頭髮太醜不想來,是強尼不斷好言相勸她才來的。我夾在他們中間,一會兒聽強尼說要養身子,一會兒聽蘇珊說著她新買的骷髏頭舞鞋,當兩人頻率終於搭起來的時候,是他們好奇地問東方美人茶要怎麼泡。

聊著聊著,強尼邀我跳舞。相隔半年,我才品味到強尼的舞步有種縹緲的美感,舞的閑淡,舞的靈巧,舞的興味盎然,像河流上的落英那樣地輕靈。他說我今天穿的是他最喜歡的紫色,強尼說如果他心情好就會穿紫色。不過今天倫敦下了毛毛雨,腳又發疼,所以穿了深藍色。種種顏色,種種心情呢。

老先生的溫煦使我想起下午剛飄雨時,我躲到柯芬園附近的舊書店,翻到藍姆的伊利亞隨筆。藍姆是化名伊利亞的英國散文家,他的隨筆裡每個細節都像雪白裡暈了點淡黃,雅的有韻味。有人說中國的藍姆就是郁達夫,我倒是覺得他們都對自己很誠實,很真,美的是那股乾淨和內斂。那本伊利亞隨筆是黑色的羊皮封面,書脊鑲了金花金字,毛邊,好看極了也昂貴極了。總是喜歡的書太多,兜裡的錢又太少,用心看了半天,就把書放回書架。

舞會結束後的倫敦街頭仍是歡騰,昏黃的燈下年輕人在抽煙喧鬧著。我走路回家,走得很慢,想著剛剛話別的英國老夫婦,想著伊利亞,想著他們都有著綿綿的舊情,又是凝練又是溫潤又是清逸,氤氳著雨後帶溼的烟水之氣。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